百草园的猹

【三体七夕24h/文/4：00】庄周，无梦（罗辑个人向）

自言自语ing.（有点长，不想看的可以直接去看正文）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24h活动，感觉这次总得来说还是挺好的。。

我也又一次挑战了自己的肝，六天写完了一万四千多字，这一篇文也算相当满意，虽然中间写得很痛苦，但还是很快搞完了……战线不是很长，所以下面主要bb的是关于文的。

此文为罗辑个人向，带一点罗庄，但是不是很多。情节跳转较快，原著向，但由于剧情需要做了部分改动，所以当出现令你不解的地方时请沉下气来。

它的性质有一部分相当于对原著的补充，但不完全等同于外传一类。虽说这篇文的严谨性我不敢说很高，但最起码的不脱离剧情我还是可以保证的……（毕竟我几乎再一次翻了一遍第二部233）

这也是第一篇自己看完有点迷的文章了，它的真正内容能推测出来的有很多。结局的开放性自己也比较满意，不知道大家喜不喜lia！

羸弱文笔，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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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她离开的床铺还带着她的余温，那个起身的动作拉动了被子，罗辑被隐约拽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到那个女孩儿好像去了厕所。

他大概猜的出她是去洗澡的。在重新换了一个姿势以后，他隔着被子听到了水流声。

天还没有透亮，因此他又闭上眼睛准备打个盹。




于是他被吵醒了。



1.



咚，咚，咚。

重重的脚步声在钢铁的地板上回响，舷窗外灯火通明，护航的直升机发出的红光宛若鬼魅，耳畔还有着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像命运的惊雷裹挟着他。

刚才，他的一个情人死了，然后他梦到了他们最后的一次同居，仅此而已。

但是为什么这个警官会带走他呢？还是用直升机？

外面的噪音还在继续。罗辑被吵得有些惶恐，又有些头晕目眩，仿佛陷入了冰冷的漩涡，他恍惚地看了一眼来人，迟钝的大脑捣鼓了差不多一个世纪一样，才反映出他是谁。

是大史。


那名警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吧，硬要看的话，有一点紧张和不屑，但总得来说还是使人不安。这种情绪是发自内心里的，说不清，但就是哪里不对。

这种感觉他一见面就看出了，警官内里掩藏的东西与他表面完全不符，似是透着些黑暗与险恶，但又不是被负面的情绪主导，反正罗辑知道这让他有些提防。


也许接下来才是更险恶的。他想。


史强走进来的时候，身边带着些烟味，让他回想起睡觉之前他们关于审讯的谈话。警官目光严肃中参杂着一丝冷酷，他回想起那段谈话，潜意识不住想到什么，他忍不住害怕起来。

“罗辑博士，飞机快要降落了，”他冲另一个角点点头，“先把你个人问题解决了吧。”



罗辑暗暗一惊。昨天，他们谈话时，大史一直都“罗老弟”长“罗老弟”短的叫。他突然正式的称呼，罗辑隐约感觉到，这股大史背后的力量正压迫着他。他突然抗拒着去目的地——尽管这一切都仅仅是直觉而已。


现在是在夜色中飞行，因此他猜测自己已经到了地球的另一端。罗辑最后在自己的睡袋中享受了一下，钻出睡袋走去洗漱间。

水溅上脸的瞬间，罗辑被激醒了。他突然瞪大眼睛，无比冷静，身边的温度仿佛降了一层。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梦，却抓不住一丝痕迹，更远的谈话，以及片刻中闪过的梦中幻中的“她”却一清二楚。

所以他只能说这是个无梦之梦。


当他出来的时候，飞机还没有到达，所以他决定再次小憩一会儿。

2.


默思室的墙壁几乎让罗辑的思想出现了一点点断层，他肯定休息了一会儿。好像大理石墙壁在无意识中变成了床似的，他的这一觉虽然不怎么长，但还是很安心。

罗辑看着墙壁。说真的，他更希望刚才的一切是场梦——他蒙对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事。萨伊那冷静到面无表情的“对面壁者的笑”在罗辑脑海中旋转，直到他感觉自己也跟着在无常的命运里舞蹈，这有点像螺旋桨的轰鸣带给他的感觉。

他站起来四处走动，聆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其中思考。

“我不知道……准确地说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罗辑自言自语地说。如果用大史的话来说，太邪乎了！他怎么知道对抗三体世界的办法呢？！人群的呼喊，那名ETO的冷笑，罗辑感觉那都是伪装，生活的伪装。他突然很想、很想回到直升机上，躲开灯光和人声，还有那光天化日的真实。

气流拂过他的耳畔，让罗辑稍微冷静了些。说实在是，混日子的罗叫兽科研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搞科研的，哗众取宠还是肚子真正的东西他自己还是清楚的。而这个计划——它又是什么东西？他的生活接受不了剧烈的转折，此时便是在沉默了。

罗辑又转了几圈，把头靠在凉彻骨髓的墙壁上，刺骨严寒渗透进他的全身，他满意地打了个哆嗦。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墙壁随身体轮廓的变化，把自己嵌进去，包裹在那一片黑暗而又凉爽的地方。似乎本性使然，罗辑更喜欢昏暗的地方——也许是暗示了他的生活。

他曾在黄昏与夜晚交接的时间向窗外远望，看见黑暗吞噬着人类可见的光明，昏黄的光辉以光速跃向前方，终究被时间拖回、粉碎，而他自己也要融入其中。

突然，罗辑感到大理石墙壁好像会动一样，冰冷的“臂”绕过头颅卡住脖子，让他艰难地喘息着，那只手先是零度的，又变成了幼时母亲抱着自己的手，同窗冷不丁从后背勾上来的手，随后时间飞速地流淌，日月交替，闪烁的太阳光有一瞬间好像分成了三个。

压力陡增，几乎把脖子掐断了。萨伊那一双保养精致的细腻的手缓缓窜上来，带着她身上的香水一起卡上来，接踵而至的，地球上八十三亿人的期待都压了上来。

那是责任是信任是盲从，是绝望中得过且过的最后挣扎，面壁者是谁他们不管，也压根儿就不在乎。面壁者是有办法的，——至于为什么我有办法，他们就不知道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工作了？

最后，所有诡异思维的力量锁死了罗辑。他瞪大双眼，双手扒开不存在的绞索，张大嘴大口喘息。此时，四周的墙壁更像巨兽的口，在压迫着仅存的空间。

他想逃开一切，但责任的囚笼已经生成，不可逆转，不可改变。

于是罗辑从墙根挪到房间中央，在没有墙壁压迫的地方，他的不适稍微得到缓解。他不敢再放开自己的思维，紧紧地把它们凝聚在身体中。
衣角不知不觉湿了。

逃走罢，他心思道。这已是宽心了，希望又不得给予世人，不及于双方都互相狂欢。

罗辑被这想法激得浑身一颤，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却又摔回地板上。一边恼地摇摇头，一边在间隙，他眼中闪过一道身影。那是一个温柔的女性，天真而认真地睁着她的眼睛，黝黑的眸子里落着星星。

罗辑突然非常、非常想见她。于是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些权力。他准备开门，但门却被敲了三下，随着吱呀一声的木板响动，门开了。

此时他眼前只有场景切换的片刻黑暗。

等等！为什么静思室的门是木制的？在最后时刻，罗辑想到了这个问题。但紧接着，意识被剥夺的前夕，他耳边和心里只有那门活动的声音。

咚，吱呀。



3.


“亲爱的，你起床了吗？”

那是女性温柔平静的声音。

思维顿了顿，终于回归了正轨。这里是那是伊甸园，他做梦了。

虽然这个梦非常、非常真实。

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洒在罗辑脸上，轻柔地抚摸他的脸旁和四肢，方才的恐惧也云里雾里一样散去，只剩下一个平淡无奇的梦境。

“罗老师？”

哦，他已经不在静思室了。事实上他早就摆脱了那些所谓的使命。他的职权让他在伊甸园，和爱人一起。冲天的雪峰和苍翠的森林象征着生命的美好，无暇的湖水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庄颜见他不应，又几步上前，俯下身了看他。几根发丝自然地垂了下来，挠在罗辑脸上。罗辑转头看着她，那双眼睛清澈无比，映着周围景物和自己的倒影。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可以永远沉浸在这目光中。

庄颜和最初想象中的模样还别无二致，载着一段金黄色的岁月。卢浮宫后，他们闲聊，喝茶，在户外的马场里牵上一匹马信步，穿过森林，感受清风吹过发尖，在雪山上看白茫茫的天空。

“诶，怎么了？”

庄颜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罗辑定了定神，起身和爱人交换了一个吻。万顷的晨光洒在他们身上。

罗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他眼中，他与庄颜就是最能理解彼此的人。在智子包围的时代，他们无言的目光包含着所有的信息——那是他们彼此的暗语。

“没什么，”罗辑从床上站起来，轻轻抱住了她，“我做了一个噩梦。”
一边把头埋进她的衣服里，呼吸着她身上的清香。

庄颜愣了一下，随即回抱了他。这一扑有点用力，她重心不稳，差点栽倒，更加用力地倒在罗辑身上。罗辑感觉到她的心跳，于是使了个小坏，自己往后仰倒，两人一起倒在床上，翻滚的瞬间仿佛宇宙都跟着他们旋转。
那一刻他们都爆发出笑声。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

“是跟面壁计划相关吗？”她瞪大眼睛问。

 “应该算是吧，”罗辑半认真地回答她，“给了我我很大启发吧。”他不确定这样解说梦境有没有没错，但大方向是对的吧？

“嗯。去吃早饭吧。”庄颜说。


不过吃完早饭后，他们今天没有在家里闲着。罗辑提议他们去湖上泛舟，于是他们出了家门，边聊边到了湖边。庄颜随手夹着一个本子，那是她的习惯。

“你从不觉得累吗？”罗辑对她说。此时他正在观察远处的一只鹰——这也是他最近的习惯，是庄颜教给他的。

“从不觉得，对一个画家来说，大自然的美才是最好的……看！”庄颜话未说完跑了出去，蹲下来查看一朵野花。

罗辑凑近看了看。那是朵紫色的小花，有着精致的四瓣花瓣，轮廓棱角分明地起伏着，花朵黄色的花蕊吐着清香。也正是因为这点，庄颜蹲下来嗅了嗅。她很小心地触碰了一下花瓣，罗辑发现，那些花瓣比想象中的要柔软。

后来他们又再次启程，来到了湖边。湖水倒映着雪山、森林，更前方是有着白云的天空。囊括世界的天空尽头，湖边不远处的船舶停着几只小船。不知为何，它们看起来无比渺小。

他们快步走过去时，庄颜随口说：“咱们晚上再来一次这里吧，一湖的星星才好看呢。”

罗辑知道她眼中的是画家对自然的超级感知，但他还是打了个冷战。那是……绝对的黑暗，一但坠入就再无逃脱的可能。那星光才是虚假的诱惑。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本来是亲近黑暗与宁静的，但现在一瞬，他本能地抗拒着。

“昂？”庄颜不解地挥挥手，罗辑终于从他的世界里缓过来。他迈开脚步奔跑，甩掉内心奇怪的感觉。风在呼啸，让思维几乎开展不了。这一回，他成功了。

庄颜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她有点疑惑于今天罗辑的所作所为，但她没有问，只是跟了上去。为了彻底证明自己不会被湖打倒，罗辑选择了一艘汽艇，他们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上了这艘船。在了解到如何驾驶后，罗辑控制着它如利箭般冲了出去。

岸边的景色飞快地朝后退去，所有景物形成一条五颜六色的飞速流动的线；天空也是缓缓流动的。船头激起的水花扑面而来，冰凉得打在他脸上。万物奔腾中，恍惚然，他自己才是唯一不动的。
罗辑感觉庄颜从背后抱住了他，温热的手臂环在他腰间，缓解了身边水花的冰凉。
“哇！太刺激了！”她惊叫道。

水流在身后暴起，形状有些像爆炸过后的烟雾，迅速升起又落下。一切都是那么没有规律。巨大的轰鸣在周围炸响。

罗辑调转船头换了一个方向，转向的离心力把汽艇稍微甩了出去，船身有点倾斜。风向变了，与他一个方向追逐，淋湿的衣服紧贴在他后背。庄颜把头埋在他颈间，飘飞的湿润头发拂过罗辑的脸。他能感觉到庄颜正抱紧他，紧张而兴奋地颤抖着。汽艇经过之处，因为船身倾斜，水花溅起时渐渐变成了一道浅浅的水墙，且斜度越来越大。

罗辑感到身下开始倾斜了，但他还没有做出一个科学家的反应，只是本能地再一次转头，但小艇没有逃离这面水墙，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下方向。他警觉地查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水墙已经无比得高——都像一面水帘了。自己身下的一小块地面也渐渐倾斜，超过了三十度。

他还没仔细思考为什么一次转向会带来如此危险的境地，为什么世界会失去规律，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庄颜小心”，就已经失去了后背的温暖和温柔的声音。身后和前方都被冰冷的水帘淹没。
完全失去控制，天旋地转间，汽艇也冲撞得粉碎，在漩涡里旋转。罗辑身下的地面紧跟着破裂消失，罗辑整个坠入了湖中，思绪完全被卷走。

无来头的漫天的水幕淹没了他。他只来得及伸出手穿过水面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就沉入了湖中。

4.



黑，真他妈的黑啊。

伴随着冰面破裂，罗辑几乎没有反应、竖直地栽入湖中。

点点星辰在他身旁短暂地破碎，又洒落在波动的水面上。水里是黑的，照不进一丝光亮，罗辑的思绪再一次被找回时，对宇宙的思考和水中的黑暗融为一体，所有的猜测都瞬间融合。

冬季冰冷的湖水灌入他的衣袄，羽绒服迅速浸湿，拖着罗辑向无底的湖水深处下沉。几个梦境之前夺走他氧气的静思室手臂又出现了，这一次，它很软也很冰冷，接触面却像刀刃般刺着他的脖子。

罗辑挥着双臂向上抓握，希望抓住一块浮冰或者其它什么从洞口伸出来的东西就行。他确信掉入湖中的动静够大，足以惊动警卫。划水引起的水流波动在身边胡乱流窜，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位置颠倒。

随着又一个头部朝下——这也不算朝下的问题了，毕竟“上”与“下”的概念对于罗辑已经不存在了。他只是下意识张大嘴寻找氧气，接着感觉被灌了一口水。溺水的感觉从所有方面出现，耳朵进水时的冰冷伴随着小声啼鸣让他头晕，湖水让他几乎丧失身体的控制。


他心中还有无数的星星同他一起在水中挣扎。先是水面上的一点点，再是天空中的。在逐渐冷静朝上游去时，罗辑感到自己仿佛处于银河系中心，所有的星星都围着自己旋转，无规律的运动后面仿佛藏着最后的秘密。黑暗的秘密。

水流实在是太强烈了。

罗辑几乎都要爬上去了，他的手扣住冰块的边缘，又是另一只，重心平衡以后，他又小心地趴在冰上，上半身都不敢彻底把重量压上去。他看到手电的光在远处打响，乱晃着，黄色灯光刺得罗辑有些睁不开眼。

罗辑趴在冰面上喘息了一阵。灯光毕竟还是太远、太小了，缓解不了深渊和星空带给他的恐惧。他怯怯地看了一眼星空，随即又低下头去。但这也不对，因为冰块下面也是映着黑暗的湖水，旋转的亮点与天上的东西遥遥相对。它们飞速旋转，每一个星星都拖着一条尾巴。
它们的动作仿佛都在表达——


他不知为何，本能地知道他会爬上去，因此他又一次向前挪动时，便大胆了些。但他失败了。那是来自冰层深处的、有着可怕节奏的痉挛，随着那节奏，罗辑趴着的透明的冰层下一点点出现了裂纹，像蜘蛛网一样逐步向远方展开。

罗辑本觉得这应该是“剧本”出了问题，因为这不对，这真的不对。

他等着变化（亦或者是修正？），但没有，他随着周围冰层的碎裂再一次掉入了黑暗的深渊。

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的星星都围着他旋转。它们都在表达——

我在这儿。

我们在这儿。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黑暗森林的威慑？亦或是人类命运的前方？是烟火爆炸时最后的呐喊与悲鸣？又仅仅是对自己的警告？死亡写出的壮丽与优雅终于显现而出，刻在永恒的夜上。

规则就在那儿，他看不看得见，又与它有何相干？

罗辑的力气已经耗尽，他只是朝着湖底坠去。宇宙图景消失了，他只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冷。

好冷啊。

意识被夺走前，有一刻信马由缰。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熟悉的雪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庄颜抱着孩子，她怀中的孩子已经睡着了，甜甜地依偎在在母亲怀里笑着。罗辑走上前和她坐在一起。

他们团聚了。

他准备开口，虚无又一次席卷而来，所有的一切又一次消失了。











5.



黑暗在消退。

身边是暖和而柔软的。人声伴随着旋转的光点清晰起来，几根透明细管在罗辑的视线中出现。现世的声音和画面包围了他，给了他一丝安慰。

哦，这是冬眠后的世界，他又做梦了。

刚才……梦中那是冬眠前的时间来着？罗辑吃力地回想着。
那这一觉可真够长的，梦到了好多事儿。

他心里这么想。他感觉这些事物还都很真实，历历在目。也不知道是不是可能仅仅是因为，它们是他目前唯一的记忆。

 他这么想的同时，手臂无意中划了一下什么，一个空白屏幕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罗辑有些惊讶，手在上面胡乱点击，却没有关掉它。过了一会儿他放弃了这个努力，转而开始关心这个时代的飞速发展。

舰队已经造到两千艘那么多了吗，人类真的有……那么先进的技术吗。随即罗辑又嘲笑自己思维太过去式了。他离开的时候，人人都几近崩溃，人类从未有过的灾难已经把他们的精神几乎摧毁，失败主义在全球蔓延。
而现在是一个充满希望、每个人都还有未来的时代。

可罗辑还是不禁问自己，这些科技是否真的能做到与三体世界抗衡。那是一个将质子都运用到极致的文明，而人类的科学研究，至少在他的印象里，任何科学研究的尽头都是智子。

哈哈，他又自做多情了。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呢。就算战役失败，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苏醒以来，罗辑第一次进入彻底的宁静，周遭的声音都被屏蔽了，他一人躺在还算柔软的床上，卸下长久以来的压力。就信人类能胜利吧，如此面壁就与他无关了

事实上罗辑也不怎么相信面壁计划的存在了。他多次从护士嘴里听到“历史”这个词，猜想它大概是顺着历史长河而下，被淹没了。他不再被关注了。这次苏醒应该也是照常的一次苏醒，与他的咒语毫无关系。

而他的付出和那一次悟出的真理，也是没什么用了。毕竟，那只是他绝望中胡乱抓住的希望罢了，此时应该也和面壁者这个身份一样，成为历史了。
是啊是啊，面壁者罗辑和他的计划什么都不是了，那只是历史了。

好了，刚才的梦已经把他的前半生看完了，现在去前方找寻新的开始吧。罗辑瞪大眼睛注视着天花板，感觉到从未有的孤独。房间没有窗户，因此罗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许是晚上吧？隔壁床的熊文还在睡觉，胸口随呼吸一起一落。

他大概做了一个关于人类必胜的梦，因为罗辑看到他嘴角好像在上扬。但罗辑没有这么肯定。

护士很快走了进来，低声对他问了声早上好。

“现在是早上吗？这房间里怎么没有窗户？”罗辑四下看看问道。

“墙壁的任何一处都能变得透明，不过医生认为你们现在还不适合看外面，挺陌生的，会分散精神影响休息。”

“苏醒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这也影响休息。”罗辑指指熊文，“我可不是他那号人。”

护士笑笑说:“没关系。我就要下班了，带你出去看看怎么样？早餐回来再吃吧。”

罗辑很兴奋地跟着护士来到值班室。在护士去换装的时候，罗辑则四处打量着这个地方。有一些他还熟悉着，而另一些，罗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没有发现电脑的踪迹，于是他猜测是因为墙壁就可以激活成显示屏。他随手点开了一个，在一闪而过的新闻里出现了一群钢铁巨兽，他猜测可能是舰队的一部分。

还没等罗辑细看，护士就出来了。她的衣服和之前罗辑见过的几个现代人的衣服一样，都有着随意变换的闪烁图案。罗辑又一次感受到这个时代散发出希望与科学的光芒。

他们穿过走廊，有护士推着苏醒的冬眠者往病房里走，他猜测这是应该一个类似冬眠者专区的地方。

罗辑跟随护士往前走的时候突然被撞了一下，他低下头。那是一个小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也穿着和这个时代一样的彩色闪烁的衣服。她棕色的瞳孔水灵灵的，眉眼间有一股孩子特有的稚气和活力。

“哎呀！”她被冲力推在地上，又很快爬起来对罗辑小声说，“叔叔对不起！”

罗辑还是停了下来。
会有这么小的孩子冬眠吗？然后他蹲下来拍了拍这孩子的头：“没关系的。你也是冬眠者吗？”

“我不是……”她手足无措地攥紧了自己光芒乱闪的衣角，“我和妈妈走散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罗辑就没听到后面的内容了。

另一个脸旁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冲她父亲甜甜地笑着。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他站起身叫来护士。

“这孩子和她妈妈走散了。”他指指沮丧的小孩。护士立即把她带到护士站，叫来人帮她寻找家人。

“您可真细心。”在罗辑定定地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时，护士冷不丁在他旁边道。

他转过神来：“是啊是啊，天性使然吧。”

护士跟着点点头：“您在您的时代也是有……家庭的吧？”
是一段长久的沉默。自分别以来，罗辑就一直在想念他的家人，在苏醒以后，庄颜和孩子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内心。他想念她们，就像海啸袭卷海滩上的一切一样，让他胸口紧绷着，不能呼吸了。

“算有吧。”

他们很快走出了走廊，来到了外面开阔的平台。他与护士热切地交谈着，她说得每一样变化都给他以极大震撼。
湛蓝的天空宛如伊甸一般。建筑也变了，是树形的，分叉的“枝桠”上挂着一片片像叶子一样的东西。不久以后罗辑就会知道，那就是现在的房子。

“这……这实在是太……”罗辑说不出话，只能对现在的城市惊叹不已。这些都是建在地下的城市吗？

“呵呵，我说是吧，”护士说，她眼里好像闪烁着狡黠地光，“大部分冬眠者对这个时代都挺不可思议的。”

还没等罗辑说上话来，她又开始打开她那个形似伞的“自行车”。很快，她就起飞了，轻盈地翻下护栏，向空中起飞。她的声音伴着风儿吹到罗辑耳中。不知为何，这话在他心底有了一丝触动。

“你看到了，现在是个挺不错的时代，就把你的过去当做一场梦吧。”

他的过去……真的是一场梦吗。又或者，现在的场景也只是一环扣一环的梦境的一部分？



在接见联合国的联络人之前，罗辑一直不停地思考这个问题。他靠在椅子上，一遍遍思考来人的模样。他几乎逃避于会见来人，就像给自己的生活又蒙了一层阴影。

脚步响起，片刻后响起的声音几乎让罗辑恐惧得坐不稳。

那是很多个梦境之前的、熟悉又令人恐惧的——敲门声。

咚、咚、咚。











6.  



门被打开，打断了罗辑的思考。

“罗叔叔，你醒了吗？”史晓明兴奋地推开了罗辑的房门。

罗辑突然瞪大眼睛，从恐惧中醒来。天还没有亮，天黑的像一团化不开的墨。但黑暗即将过去，光明就要到来。
此刻罗辑躺在新生活五村的床上，嵌入了柔软到使人沉溺的被子里。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彻底放松地睡着，新生活五村的生活让罗辑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时光。

外面异常嘈杂。是鞭炮。熟悉的火药味在空气中飘着。不过罗辑很快意识到不仅有鞭炮，还有人群的喧闹。

“罗叔叔，您快看新闻吧！”他两眼放光地说。罗辑跟着他下了床，来到客厅。

新闻已经在播报了。林格-斐兹罗望远镜已经观测到三体舰队第七次穿过尘埃云而显现出它们的航迹，正如新闻解说的那样，三体的舰队已经零零散散，与第一次相比面目全非。在传回的图像上只能看到不成队形的一道道拖着长尾巴的流星——那些闪亮是线是敌方的武装。不管怎么想，这些东西与太阳系舰队相比，实在是太渺小了。也难怪现代人会如此肯定地球方必胜无疑。

不过有一艘战舰尤为突出，它并没有减速，已以原速度朝太阳系飞来。社会舆论、包括科学界都在说，这是三体世界谈判的意图，别无他意。

但罗辑眼中，这又增添了一丝不确定性。那个遥远的文明早就不是当初思维透明的三体文明了，人类的“欺骗”和“计谋”渗透到他们社会的方方面面，他们对人类的意图也更多了一层不确定性。

史晓明骄傲地对着罗辑说：“嘿，三体人撑不住了，马上就要谈判了！”

“可如果他们有谈判的愿望，为什么不通过智子通知人类呢？”罗辑问道。

“很好解释！”史晓明兴奋地说，“这是因为思维方式的不同，三体人是全透明思维，他们以为自己想的东西我们已经知道了！”

罗辑并不怎么相信。他觉得，三体人的思维透明现在是不可能的事了。但又想想，也许时代变了，也许他那个时代的思维已经不适用了。

尽管如此，当天开始亮起来的时候，罗辑还是感觉到光明比往常早来了一些。人群的狂欢似乎也感染到了他，他也开始融入其中了。当他抬头时，史晓明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于是罗辑发现，身边的每个人都在狂欢，而他是唯一一个还算冷静的人。他四处大量，直到发现了一个背影和他一样凝重的人——至少没有失去理智。

 

“嘿，大史。”罗辑走过去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罗辑。在狂欢人群中，他一直处于边缘地带。

“啊，嗨，罗老弟，”史强看了他一眼，眼神琢磨不透。“你瞧，孩子们都疯了。”他指指一片嘈杂的小区。

“是啊，”罗辑在他身边坐下，能找到一个理智的人，他感到欣慰，“尽管我觉得他们没错，但还是有地方不对劲。”

“我也觉得。人类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获胜呢？”大史赞同他，“不过话说，你觉得还有其它可能吗？”

罗辑想了一会儿。他确实不相信两个世纪以来梦寐以求的胜利和和平能这么快降临，表面的庆祝下还潜藏着更多无法探知的暗流。

“这……只怕万一嘛。”

“没什么好怕的。”大史说完搂住他的肩膀，“可能是咱们那会儿的思维不行了吧。这就挺好的。”

这可不像他说的。罗辑想。在地下城时，史强在自己被KILLER病毒追杀时还表示，自己“那时候”的直觉挺好的。

但是罗辑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怎么怀疑，他也很确信或者说让自己确信人类的胜利。也许是因为自己私人的愿望。

他想念庄颜和孩子。

“诶，罗老弟，”大史的话把他拉回现实，“如果和谈成功了，你以后干什么去？”

“我嘛，”罗辑想了想，“先去接颜颜和孩子，带她们过几天好日子呗！”

“啊，颜颜啊，”史强回忆地道，“想起来那时候你还是面壁者呢。”
“话说……你这么怀疑人类胜利，该不会还当自己是面壁者吧？”他怀疑地问。

“这个嘛……想什么呢！管他娘什么面壁者，他跟我有什么关系！”罗辑哈哈一笑，“等着吧！两个月以后她们就可以出来了，到时候大史你可别羡慕我啊！”他大声喊道。那一刻，周围人群的欢呼和挚友的安慰，真的让罗辑感觉，一切都会好起来。




给岁月以文明，给时光以生命。







  7.    



罗辑在睡梦中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想再回到那个梦里，但呈现眼前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黑色。

他的手无意识颤抖了一下，像无助的孩童去徒劳抓取如沙般流走的短暂希望。

梦境太美好了。

而现实又太真，太冷，在光天化日之下太清晰了。

伟大的救世主正躺在冬眠者社区的地下室里，胸膛随呼吸起伏，断断续续，好像每一次呼吸都夺走他一点生命。而却没有人关心了。

他没错，从来没有，人们尊崇的、追捧的从来都是“救世主”，而不是“罗辑”。

在两个世纪的重压之下，罗辑终于被压垮了。现实的残酷从来没有缓解人性的冰冷，只是加剧了而已。雪地工程不过是个敷衍的最后挣扎，他看到了。

有一刻，罗辑觉得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生活一直在“责任”与“人类”之间转圈圈，他反抗他不屈他与命运相搏，都只是操纵者将线松开了一下的结果，然后又摧枯拉朽般把他的生活摔回比原点更黑暗的地方。他累了，他放弃抗争了。

去他娘的面壁者。他想到了梦中他对大史说的一句话。

空气中弥漫着酒味与烟味，落尘的衣服胡乱塞在角落里或者堆在地上，床更是完全找不到了，所以他只好躺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他脸边的地板上有浓浓的酒味，可能是前些天的碎瓶罐在地上的残留。几张图纸胡乱散落在一旁，几张已经揉成一团甚至支离破碎。周围的全息墙壁上闪烁着影像，那些都是他布置的氢弹相关，轨道，模型，参数。此时那些闪烁的东西与未开灯的房间相比显得如此光怪陆离，联合国投射的灯光、伊甸园的天空与雪山、旋转的星空什么都像是，让他看不动了。

他的双眼空洞地盯着一处，却没有聚焦。全息显示的与现实世界糅杂在一起，他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

罗辑艰难地呼吸着。他的威慑已经做完，但他却觉得没有必要了。人类从来都是一个有缺陷的物种。拯救这样的种族和他们的地球可笑么。

他走入黑夜的最深处，孤身一人。他周围是无知而丑陋的人性，工于心计的政治家，巡航的水滴，更远的是四光年之外的三体星，更大的是命运。他看不见光看不见希望，在黑暗中摸索着。执手之人还在沉睡，而挚友怕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他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绝望的时刻。

至孤独。

他就像一个沙漠中的旅者，靠在冰冷岩石上，于黑夜中翘首东方，徒劳地等待破晓——即使那时生命的烛已无物可燃，悲歌独唱。

罗辑靠在地板上向所有他已知的或未知的神明祈祷：如果这还是一场梦，就让他醒来吧。

事实上门铃一直在响，最后声音都与背景的寂静融为一体了。罗辑不去管它，他想到了很多很多，最后开始恐惧。他怕门打开的时候，又是一个更凄惨的梦境。

村主任叫了几次罗辑的名字，见没有人应，最后推开了虚掩的门。她被扑面而来的气味熏得差点窒息。一片狼藉让她差点直接离去。但她还是强忍着反胃，在垃圾堆里翻出了落魄的救世主。

她看到罗辑的眼睛里反射着房间的黑暗，没有哪怕一丝光亮。那眼睛你一看就知道通向他的心灵。目光几乎是令人心碎的，它忠实封闭着主人的内心，却将一颗心的全部绝望通过目光溢出体外。

主任几乎被这目光震颤到了，但她还是冷冷地宣布了会议的决定。罗辑几乎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辩解，只是口齿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罗辑艰难地支撑着自己不瘫下去。随后他摇摇晃晃地把自己拖到卧室，收拾行李。他无意中看到了一个铁锹，于是支撑在上面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装进了包里。他出来以后，披上一件很脏的大衣，跌跌撞撞地出门去。

周围墙壁上的光在闪烁，地面是一片漆黑，罗辑现在几乎是很慢很慢地往前挪，因此他觉得这段路无比的长。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几乎是在往死路上走了。他似乎都能听到奏响的葬歌和人群的嘲讽。他将倒在旧时代的墓里，又消逝于烈火。

罗辑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他也不知道眼前有多少重影。因此他看花了，他撞在门框上，冲力让他一个踉跄。他无力地伸手扶住门，在原地缓缓靠着门倒了下去。



  8.      




“起来呀，你怎么在那儿睡着了？”


罗辑被朝思暮想的呼唤拉回现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窗外吹来的风撩动了他的衣角和发丝，凌乱的发丝被吹得贴在自己脸上。

她的声音和以前一样温柔，时代的变化几乎没给庄颜带来什么影响，她对新生活的适应之快让罗辑都为之惊叹。

在威慑建立后，联合国立即承诺会安排苏醒庄颜和孩子。起先，罗辑还有些提防，但在冬眠中心通知他后，罗辑终于有了一种解脱般的惬意。

最开始，他们计划在地面生活。因为有了威慑系统，三体应该对地球不会有太多威胁，而目前的确有城市开始往地面建设。但由于罗辑现在在防御计划中无比重要，所以在庄颜苏醒后，他们又在罗辑在地下城的叶子里多住了一些时日。

不过罗辑发现，庄颜在一个科技无比发达的时代，还能保持自己的本性，正如曾经的她一样，她依然对自然的美无比敏感和向往。繁荣的科技丝毫没有埋没庄颜的闪光点，反而衬托出了她的美好。罗辑不止一次地看见庄颜在一片全息屏幕中看着现代的世界。在一片全息投影中，她才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我……我梦到了一些东西。”罗辑对她说。

罗辑停了一下。他此时的目光还是有点僵硬，沉浸在梦中，久久不能挣脱。

“梦到了什么啊？”庄颜问道，“刚才你的表情……看上去好难过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见罗辑没有反应，又补充道：“梦到了我没醒来那会儿的事吗？”

她知道罗辑先她很早就苏醒了。之后，他一直一个人对抗人类方面的压力和三体危机，而那时候她也听说了……他的处境并不是很好。当年她在危机纪元的时候就隐隐感到，罗辑面临的来自人类一方的压力远远大于他对抗三体世界的压力。而他苏醒后，一定更清楚吧……

一阵沉默，罗辑点点头。窗外，从地表拍摄传下来的天空显示，已经是傍晚了。落日的余晖还努力地在地平线上跳动着，发出与两个世纪前一样的光。更远的地方，天边渐渐黯淡下去，星星试探着升起。一天的白日已经接近尾声，黑夜的保护衣覆上天空。在地下，在挚爱的身边，罗辑终于可以短暂地抛下对黑暗森林的恐惧，与她们一起正常地欣赏星空。

“走，吃饭吧。”


随着环境的逐步完善，传统农产品的种植也在逐步恢复，虽然永远不可能达到以前的规模，但比威慑前好了很多。现在，罗辑一家有时也会吃到来自地面的食物。

但今天，他是没有这个口福了。餐桌上的合成粮食还是占大多数。尽管他俩都尽量把粮食做出不同口味，但依然有一种吃木屑的感觉。也许，当技术更发达时，他们将不用为此努力也能吃上可口的一餐。

罗辑起身与庄颜一同走向餐桌。在这个时代，哪怕一餐一宿，与挚爱共度对罗辑来讲依然很珍贵。在路过卧室时，他探进去喊道：“霞霞，吃饭了！”

罗霞跑出来时被父亲一把摁到椅子上。她一脸憧憬地希望吃到来自地面上的美味，但妈妈端上来的还是地下城的合成粮食。她沮丧地咬了一口，发现这东西无比难吃。

“哇！”她装作被呛到一样咳起来，发现对面。的父母并没有被骗到后又抱怨起来。

“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史叔叔带来的菜啊……”

“可是，你前天才吃了他带来的西红柿啊。”庄颜笑着说。

罗辑跟着点点头：“对啊，霞霞那天还去冬眠者社区玩了呢，喜欢那儿吗？”他看着女儿的眼神无比温柔。

“嗯，上面天天都能吃到新鲜粮食呢。”小家伙的脸上满是向往，“我什么时候也搬上去啊？”

罗辑没有立即答话，倒是庄颜回答了她：“再过一阵子吧，等爸爸不忙了我们就上去住，好吗？”

事实是，自从罗辑建立了黑暗森林威慑以后，他一直忙的就是引力波装置建设的工作，因此他也常常不能与家人待在一起，而这套装置彻底完成，也就意味着必须有人利用引力波天线这一设备进行威慑，而掌握发射开关的人，也就是手握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执剑人——

联合国必然的人选肯定是罗辑了。

而以后他的“执剑人”生涯又会走多远，又有什么危机，也只能他一人承担。这也意味着，他的精神要高度集中，他将来大概是没有机会再与挚爱共度了。

而他怎么做到承诺和霞霞一起去地面上住？

“好呀！”罗霞点点头，又看向父亲，“爸爸也会来吗？”

庄颜也很期待地看着他。

“会啊，当然会了。”罗辑柔声说。

晚饭后，罗辑一家在沙发上看电视。此时他已经不会再有被沙发刺杀的风险。电视上正在直播第三个引力波天线的正式落成。这是第三个了，前两个引力波天线分别坐落在欧洲和北美 。尽管现在是晚上，但还是能看出引力波天线的表面光滑，纯净，反射着四面八方的灯光。本来工作组邀请了罗辑一起去现场的，但他还是直接返回了家中。

“亲爱的，”庄颜开口道，“有了这些，我们真的能抵御三体人的入侵吗？”

“当然了。”

“那……三体人最后会怎么样呀？”

在庄颜问出这个和她刚来伊甸园提出的相似的问题时，罗辑心里一颤。她几乎没变。

“他们会无处可去吗？”庄颜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罗辑斟酌着开口，“但如果三体世界进入我们的世界，我们一定会无处可去的。”

“我知道。”庄颜有些犹犹豫豫地说，“如果不这样做，三体人把我们消灭，那也是他们为了生存。那是……黑暗森林的法则，对吗？”她有些生硬地使用了罗辑创出的这个词。在得到肯定后，她继续说：

“黑暗森林里做的一切应该都算是对的。但是……既然是黑暗森林，那就是晚上了。时间会变的。我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我们……呃，可能不会全部了解，但至少可以与三体文明相互信任。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满天的星星和黑暗的夜晚会过去，灿烂的阳光会照进黑暗森林。”

“诶，你可别笑话我啊！我知道我说的不对……”

庄颜有些难为情地警告他。

罗辑被她的想法惊到了。思索片刻，他发现他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们总是这样，庄颜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带来惊喜。

 

“我不知道，”他说，“不过，我知道现在，情况会慢慢变好。”

说话间，罗辑的眼前渐渐模糊了，睡意爬上他的心头。但庄颜的脸旁还是无比清晰。他隐约听到罗霞问他们可不可以去看看引力波天线，他回答说再等一周吧。

“嗯？别在这儿睡，要睡去房间里，我扶你去？”

“罗辑？”

声音渐渐远了，但罗辑不怎么害怕，他把头埋在庄颜肩膀上，呼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清香，他知道他会永远记得这个气味，和与她共度的时光。

他已经做了一个又一个的连环梦。到现在，他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就像上古时代的那名思想家，分不清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





而如果这是一个梦，那罗辑希望它永远不要醒来。

9.



罗辑在来到冥王星以后，就不经常做梦了。

而这个梦好长好长，长得就像自己的一生。

刚才，罗辑就像小孩子一样，沿着地球文明博物馆一样的历史走廊漫步，不同的是，那是他自己的历史。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这好像也不怎么重要。啊哈，毕竟罗辑已经是一个老人家了嘛。

至于突如其来地睡着……全人类的命运都突如其来地来了个什么“二向箔”，这算个屁。想它做甚。反正不关他的事就对了。

本来嘛，及时行乐就是对的，在来到冥王星以后，罗辑就已经完全不管事了，整日在博物馆里瞎转，快活似神仙，就跟当年刚当上面壁者一样整日变法子想着大私无公，最后工作人员一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伟大的执剑人兼精神领袖兼背锅侠放飞自我——

一边一起跟罗叫兽在一起打麻将。

呀，扯远了。


现在罗辑也不想净整些没用的。工作人员一听二维化就跑了，再一次让罗辑见识了一下人类的本质。但他没有逃走，很显然，逃走是没有用的，就别瞎折腾了。

他轻快地在水里躺下，任由命运之河带着他顺流而下，该去哪去哪。

现在罗辑觉得，他以前说人家负责任，人家太把人类把集体看回事，还是他玩世不恭快活。而现在讽刺的是，他却是最缺心眼儿最勤勤恳恳最负责的那个。

罗辑真的疲倦了，他不想在做无谓的抗争了。

他手边还有一副画儿。那不是以前他随便画的，或者是庄颜给他画的。那幅画知名得多，那是《蒙娜丽莎》。

在三维空间消失的最后一刻，画上的她还保持着她那神秘的笑容，这让罗辑怀疑即使在二维，那笑容也是一个解不开的迷。但这与他又没什么关系了。

他怀念的，是在危机纪元开始的一段时光里，他与庄颜在卢浮宫，就在这张画下面，学会了深爱的人才有的语言。

即使那段时光已经在时光之河的浪花里丢失不见。

刚才，程心和艾AA来了一趟，把一些文物抱出去了。想到这里，他摇摇头。傻孩子，在宇宙，那些东西一文不值，联邦妄想什么呢，把文明存在过的痕迹保留下来？

要他说，宇宙存在过的文明有千千万万个，就是此时此刻，都在有一百万个文明诞生，又有一百万个文明灭亡，这还是他的保守估计。人类的灭亡简直是——太平常了。就是正在二维化的土星、天王星，包括即将毁灭的太阳，甚至冥王星，还有地球文明博物馆，甚至包括他自己，也没有什么意义。

事实上他早该料到的。他见过了那么多次人性本恶还见不到最后的毁灭吗？他骗自己罢。

嗯，就是不知道庄颜和霞霞现在是否还活着，活着的话，她们又在哪里。他被操纵的人生好像无穷无尽，就连最后在博物馆当馆长之前的日子里，联邦政府还是没有让他见到她们。

不过也没关系了，他们都将死在同一个平面上，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团聚了。曹彬让他跟着孩子们一起上星环号，但罗辑不想再开始一趟旅程，沿途都只是看到令人绝望的无际宇宙。

现在罗辑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失去。这应该是他离开地球后最不可能感受到的了。

他爱的，恨的，他追求的，他保护的，他为此尽责的，他想要挣脱的，他一遍遍见证过的，环绕着他一生的，都在这儿，都在这个即将走向毁灭的世界上，不久后又将变成一张画儿。

于是他释然了。正是他所经历的一切才捏出了罗辑，如果与这些从时间，空间，接下来又可能是维度上脱离，他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罗辑现在居然觉得，与他一生的记忆之所长眠在一起，也挺好的。











“哦，要进画里了，孩子们，走好。”







0.






——

小房间的门开了，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冲罗辑点点头，他的脸上透出明显的疲惫。“罗教授，我来陪陪你，不过你也就刚进来,不至于闷得慌吧。”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目光很灵敏的年轻人走进来把手中的一个大提包放在地上说:“史队，提前了,现在就出发。”

     






——————————【完】——————————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罗庄女儿来自于群里讨论的英文版提过luo xia觉得这个最棒x

最后的0.部分为截取原著中的一段

最后的结局……这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局，直到文章发布的时候我依然没有想好它的真正意义，因为就此而言我解读出了很多答案，但我认为每一个都是对的，但也都不怎么令自己信服。不知读者们能否就此在评论区发表一下自个儿的看法……［小声bb］

哦，如果你喜欢就更好了……毕竟我感觉我真的是最菜的一个……

希望下一棒也顺利进行鸭！